语气却又柔和了下来,“监修运河的是月蕴,可户部定法的官员,可是刘家提拔上来的,你今天说这番话,不怕朕惩处刘家吗?”
李慧愣了一下,口从心,直言道:“陛下只是让臣辅理政事,臣就事论事,一切交由陛下定夺。”
“那可不够啊,”朔明宏抚了抚他的长发,似是无心地喃喃道:“太子是储君,要与君心一脉相通。”
轻飘飘一句话,李慧觉得扎进了自己心底,他想问,可朔明宏又立刻打趣道:“你怎么知道督办发了多少工钱?又背着朕偷偷溜出宫去了?”
朔明宏去上朝时,李慧蜷在被衾里,看样子睡熟了。朔明宏坐在榻边看了他一会儿,知道李慧晚上在自己边上,其实是睡不着的。
其实朔明宏在李慧小时候就见过他了,不知道李慧是不是装作不记得。
志南大师在南齐经营二十年,就是北昱钉在南齐的一个楔子,多少消息经由佛寺传递向北方,成就了北昱最后一统天下。当年南齐旧主李闻清召刘家女儿入宫的消息,身在北昱的朔明宏,一个月后便知道了,只是他不知道那个人就是陌林珠。
朔明宏在定武二十一年的时候,曾经带着一小班人马,穿越过地龙堑,微服考察了一番南齐的都城建康。上街的时候,对比自己在诗文里读到的南陆风情,却看见了一个白玉团子坐在路边的柳树根上抹眼泪。
那孩子头发用红绳扎着,穿着一身夹棉的白袍,活像个善财童子,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孩,只是不知道怎么一个人跑到了街上。
饶是在建康,世道也不太平,朔明宏知道保不齐他回个头这孩子就被人口贩子抱走了。他走过去蹲下身搭话,那孩子却很是警惕地不回应,这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。
“你家是住在那边吧?”朔明宏指了一下皇宫的方向,建康的达官贵人也住在那边,说着,他露出自己灰袍下的锦衣袖口,上面是填了花草的龟甲暗纹,“你看,你穿的衣服上有这种花纹,我也有,我也住在那边,我不是坏人。”
“可是住在那边的,也有很多坏人。”白玉团子大声反驳道。朔明宏笑出了声,干脆直接坐在他的身边,跟他聊了起来。
“你为什么哭啊?”
白玉团子犹豫了一会儿,眼泪又从眼眶掉了出来。李慧那时候到底还是个孩子,而朔明宏看起来确实不像个坏人。
“爹爹不记得我的生日。”
“那你跟你爹说呀。”朔明宏掏出手帕递给他。
白玉团子摇了摇头,很有骨气地拒绝了他的手帕,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脸,“爹爹知道也不会给我过生日的。”
“难道你爹不喜欢你吗?你还有哥哥弟弟?”
“有……”他点了点头,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伤心事了,才止住的眼泪又刷啦啦淌下来,边哭边说,“可能是因为,上次爹爹来,喊我,我说我不叫那个名。”
朔明宏有点不忍心,追问道:“那你叫什么名?”
“我叫阿愚。”
这一听就是个小名,想来,这孩子的爹喊的是大名,这孩子不习惯。
“你爹喊你的是你另外一个名,人是会有很多名的,”朔明宏解释道。白玉团子抬起头,反问:“是吗?一个人可以又是小狗,又是小猫吗?”
朔明宏又被他逗笑了,说:“名不能完全代表你,姓名改变了,你自己也是不会变的。”
“那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……”
“没事,”朔明宏安慰起他来,“你爹不会真的生气的。”
他们说话间,朔明宏已经看到街口出现了几个衣着光鲜的人,在街巷铺子间打听什么。朔明宏料想是这孩子的家人找过来了,不一会儿,就有人看到了他们,惊喜地回头呼喊到:“夫人!夫人!公子他在这里!”
“阿娘!”白玉团子蹿起来,跑向了那位寻过来的妇人。那女子蹲下身,捧着自己儿子的脸,擦了擦上面的泪渍,又是气又是喜,“心肝欸,以前是没看出你还有离家出走这本事啊。”
她的口音变了,完全听不出来她是北陆人。
她的样子倒没什么变化,只是以前她眉眼间总有股傲气,如今看,倒是从容了许多。
陌林珠看见朔明宏,搂住李慧的手顿了一顿,朔明宏站起身,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,用南陆的方式向对面行了个礼,便转身离去了。
北昱攻打南陆最吃紧的那几年,朔明宏已经开始谋划统一后,立一个凭空出现的儿子为太子。他听志南大师无意中提过一件事,后来建康归降,他召南齐宫人述职,从他们口中,也映证了这件事。
那年李慧十六岁,李闻清当真没同他过过一次生日。
朔明宏在晚膳的时候去看了一眼李慧,听王闲说,刘世平和刘集远已经来过了。汤锅在炉子上咕噜噜地沸腾,李慧在犹豫,偷偷咬了一下筷子。
“臣听说,今天在朝堂上,六弟很为难。”
“他有什么为难的。”朔明宏有些漫不经心,“秉公执法,按律赏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