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默相仿,俱是白肤灰眸,双瞳颜色极浅且泛着银光;唇尤其红,这便衬得那双罕见的双眸更为妖异了。
女子抿了抿嘴唇:“多谢相爷好意,不过月翎来时擦了唇脂,不好吃茶。”
曲鉴卿也不强求,他问道:“深夜造访寒舍,所为何事?”
那自称月翎的女子低头拨弄着涂了丹蔻的指甲:“当然是将小翊带回去……”
曲鉴卿截住了她的话:“默儿早记不住以前的事了。等几日联姻的过后,你便跟着使臣回北越去,少来惹嫌。”
月翎冷笑一声:“不是你勾引小翊,他能从北疆回来?我倒是新奇,堂堂大燕丞相替别人养儿子还养到床上去了!说书先生嘴里也难有这样精彩的戏文!”
曲鉴卿却也不恼,他自顾自饮茶,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:“月翊是他生父的名字。他姓曲名默字涤非,乃是大燕堂堂正正的禁军统领,若是你想带走便能带走,也不必到我这里逞口舌之快。”
月翎咬着牙根,她眼角有些泛红,“他是月翊的孩子!月翊是我的,他的孩子也是我的!若不是你十年前擅作主张……你是要他死在大燕你才满意吗?!”
曲鉴卿抬眼看向月翎,眼里多少有些不耐烦:“那事十年前我做得,如今再做一次也无妨。人你是带不走了,你该回便回,也莫到他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。”
月翎闻声却脸色乍变,她“腾”地起身,伸手扣住曲鉴卿的腕子,三指切脉。片刻之后,她方撒手,不可置信道:“你……你疯了!”
曲鉴卿拂去衣袖上的褶皱,冷冷道:“我不能更清醒了。”
月翎盯着他看了半晌,倏而仰面,吃吃地笑了起来:“你清醒?哈哈哈哈哈哈……你若是清醒,那恐怕天底下再没有糊涂的人了!”
她猛地转身,抽出腰间的软剑,欺身过去,剑刃抵在曲鉴卿颈子上:“如若没有你和那个贱女人,月翊和沈隽都不会死!为什么……为什么偏偏最该死的人,却还苟活至今!”
月翎声声诘问之下,曲鉴卿却毫无动容,他连声音都平静极了:“沈隽是为了燕贞而死。至于月翊,你族里的病你也该清楚,他原本就不剩几天好活。我只将真相告诉月翊,是他自己决定赴死,当年那一战只是个噱头罢了……”
月翎持剑的手都在颤抖,彻骨的恨意侵染了那双极美的浅银灰色眸子,泪水夺眶而出,沿着苍白如雪的双颊滴下,她几乎泣不成声:“住口!你住口!!”
剑刃过于锋利了,不觉间便在曲鉴卿颈子上破开了一道口子,渗出的鲜血洇在了他雪白的衣领上。
月翎沉浸在她自己所构建的悲伤之中,这让曲鉴卿很容易便伸出两指推开颈边颤抖的剑刃,而后从衣襟里抽出一方暗色的帕子来,覆在了伤口上。
曲鉴卿走近了,俯身在月翎耳边,轻声说道:“你该明白的——月翊都死了十多年了,默儿也压根不知你姓甚名谁,你这般不请自来,搅扰旁人过日子,又有何意义呢?”
曲鉴卿顿了顿,起身站直了,他唇边化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,带着少许轻蔑与居高临下的怜悯:“况且不论是月翊还是默儿,从来都不是你的……你即便拿默儿的身世做要挟,逼我娶了北越长公主,也不过是自欺欺人,又有何用呢?”
月翎被戳中软肋,一时失神跌坐在那垫子上,竟掩面轻泣了起来。
曲鉴卿由得她哭,半晌方眉头轻蹙,似乎是有些嫌恶地看了她一眼:“你年岁渐长,人倒是越发不中用了。”
约莫月翎也觉得在曲鉴卿面前掉眼泪实在丢人,于是抬袖拭去了粉颊上的泪珠,拾起一旁的斗笠扣在了头上,哑着嗓子道:“他醒了——”
曲鉴卿闻言神情有一瞬停滞:“谁?”
月翎撩起斗笠上垂下的白纱,朝曲鉴卿狡黠一笑:“我去了一趟苗疆——当年你安置曲默亲生骨肉的地方。你若是还要曲牧的血脉,便拿小翊来换。至于你……横竖你自己养了蛊,命都栓在小翊身上,让你多活几日也无妨。”
她说着便大步流星地出了落云轩,也不走正门,只攀着树枝轻飘飘荡到了房檐上,踏着落雪疾行而去,她来得自在,走得也潇洒,唯余一抹红衣隐匿在风雪交加的夜色尽头。
曲鉴卿在会客的厅房中坐了许久,只觉得身上冷得厉害,他披了件皮毛的大氅在身上尤不顶用,那冷意似乎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似的,顺着经脉流遍四肢百骸。
他起身开门——庭院里的雪已经厚厚落了一层,却仍有越下越大的势头。
丢了手中的伞,曲鉴卿踩着脚下绵密的雪走了出去。然而他头脑昏沉地很,腿脚也使不上劲儿,只走了几步便吃不消了,只得撑着墙大口喘息。
“大人。”铁卫从暗处赶来,将他扶住。
“不妨事……”
曲鉴卿稳住身形,而后抬首,半眯着眸子看向天边那半轮月亮,兀自笑了,轻声说了一句:“雪中赏月,倒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。阿庆,你说是不是?”
“大人所言极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