葛炀一人,乃是是燕无疾的大舅子。
葛炀此人肚子里没多少墨水,只是头脑活泛得很,当年靠着一篇对先帝歌功颂德的文章在殿试中勉强混了个榜眼,但被分到了田攸手底下做事之后,便如水沉大海,再无丁点儿水花。
直到葛炀将他表亲的妹妹塞给燕无疾做妾室,而后此人便顺带着成了燕无疾的府中幕僚,官运这才有点回升的势头。
葛炀样貌平平,既瘦且矮,如若不是读过几年书,勉强借些许书卷气兜着他那张脸,那必定更要猥琐几分。然而他那同宗的表妹葛芸,也便是如今燕无疾的妾室,却全然不同。
此际那女子披着大红裹银边的毛皮披风,由几个侍女簇拥着款款而来,蛾眉朱唇、薄施粉黛,雍容华贵,是个绝佳的美人。即便冬装臃厚,也能辨出她那曼妙的身姿——这也无怪燕无疾独宠偏房,冷落正妻了。
她行至厅中,朝三人微微一福:“妾身见过夫君、曲统领跟哥哥。”不卑不亢,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段风韵。
而后她便坐下,招来侍女呈上一柄凤尾如意琵琶,素手一伸,拨弄了起来。其间有绿衣舞女和音起舞,更显乐声泠泠,美妙动听。
葛芸弹完了,燕无疾还亲自去扶她,唤她“芸芸”,那副殷勤爱慕的模样,待葛芸走了方才作罢。倘若不是做样子给葛炀看,那如此厚爱,也倒是皇家少有的。
三人闲谈着吃罢了晌饭,佣人撤下酒菜,端上香茗,方到了议事的时候。
“本王瞧着你前段时间闹得动静挺大的……怎么着,是你那几个堂兄,还是谁哪处不如你的意了?”
曲默吹着浮叶,饮了一口茶,淡淡道:“一半是因为我那天在京郊遇袭,犯了头疼的病症,迁怒了当时在相府议事的人。另外便是曲家尾大不掉,屡次冒犯,我厌烦得很。”
燕无疾闻言便朝葛炀去了一记眼色,后者会意,便道:“曲统领这些日子都在亁安山,此次回来可是为了令尊的婚事。”
曲默抬眼瞥了葛炀一眼,而后朝燕无疾不咸不淡地笑道:“怎么?我父亲要娶亲,殿下还不准我回来瞧瞧?”他这句话是专门逆着燕无疾的性子说的,作为臣子说出这样的话,委实有些过火。
燕无疾能爬到如今的位置,靠的不仅是过人的头脑与才智,更因他那非常的耐性。
只见燕无疾脸色稍愠,似是要发作,然而只消片刻便转晴了,他道:“你不在朝堂,许是不知道。令尊几日前递了个折子,内容是整顿军务……”
燕无疾一顿,继而冷笑道:“所幸父皇‘英明’,将折子扣下来了,传本王与肱骨大臣们到宫中秘密相商。这便是那折子,你瞧瞧。”
曲默接过,字迹是熟悉的瘦金,直而挺拔,勾画间宛如刀刻,字如其人,凌傲且跋扈——
“改‘置兵’为‘军监’,于各地招募良匠,设总督办铸造兵器……先于江东一带试行……”
“改军将‘点任’为‘推任’,京畿将领五年一任,轮换值守,不得连任……”
……
折子共有千余字,末尾是曲鉴卿的朱印——他小时候拿着满桌子胡乱印着玩的物什,却不知“曲政”二字在朝堂上掷地有声,重若千斤玄铁。
启宗帝专制衡之道,然而现下前太子燕无疴彻底失势,继后嫡子年幼,燕无痕水花太小,朝中再无人能限制住皇七子燕无疾。
曲默虽一早瞧出来皇帝有削弱燕无疾手头势力的意思,却不料这一刀下得这样狠,这样重。
曲默看着手中的折子,他不知曲鉴卿此举是启宗帝授意,还是曲鉴卿本就蓄谋已久,总之是越看越心惊。
“其他大臣怎着说?”曲默在心中思忖良久,方问道。
燕无疾道:“兹事体大,曲相这一纸奏章不仅是削弱本王势力,还干系到我大燕律法之根基。父皇自然不会将折子拿到朝堂上读读便施行了。本王的部下正在极力劝阻,而太傅李怀清你也知道,跟曲相数年的老对头了,凡事自要同曲相反着来。只因此事牵扯甚广,朝中大多反对,至于父皇心里是如何想的……本王就不得而知了。”
燕无疾说罢一笑,朝葛炀道:“说不定本王的好父皇压根没想,只一心委托曲相打压本王呢……”
葛炀听罢不多他话,只是赔笑。
手中茶盏渐凉了,曲默一口饮下冷茶,问道:“殿下欲使臣何为?”
“你跟曲家可还有转圜的余地?若是本王与曲相为敌,你会继续辅佐本王,还是帮衬你父亲?”燕无疾侧首盯着曲默看,他微微眯着眼,满目肃然。
“老族长快死了,下一任族长必定是我父亲,届时整个曲家都唯他马首是瞻。臣若是跟从殿下,那与曲家岂能有转圜之地?”
曲默淡淡道:“我生父早逝,曲鉴卿奉旨养我十年,我唤他一声父亲,北疆三年已算是偿债了。如若今后曲家倒了,其他人生死但凭殿下处置,只曲鉴卿一人留给臣即可。”
燕无疾瞪大了双眼,惊道:“你是说……”
曲默朝他微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