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默都能察觉得出这人在带着他们绕弯子,吴仲辽想必也一早明了,只是不知吴仲辽为何不曾迟迟不提。
吴仲辽命众人勒马,而后他抬手一把将那断腿兵从马上拽了下来,他四周环视一圈,喝了一声:“出来。”
众人只听闻一阵松叶伴着碎雪扑簌的声响,而后便瞧见一群身着白色甲衣之人,从周遭合抱粗的松木上跳了下来,人数竟有两百之多。
这些人借着雪色乔装,想必是一早便攀爬上树,而等落雪积满了松树,与他们身上的白甲融为一体时,便在夜色里便以辨认了,而此时松树上的积雪抖落,露出深青的松针,那些人这才显形。
众人纷纷抽刀警备。
吴仲辽瞥了一眼手里拽着的那断腿兵,冷笑一声:“通敌叛军,死了可封不了烈士!”
那断腿兵的衣襟被抓在吴仲辽手里,剩下那条好腿在半空中扑腾着,面朝那些白甲人,嘴中唾沫翻飞:“你们说好的救……”
然而还不待他说完,吴仲辽手中的厚背宽刀便一个横劈,将他的脖子砍断。
刀太快,像是一眨眼的事,那颈子断面上瞬间喷出一股猩热的血来,溅在了一旁的曲默的脸上,然而这地方太冷,待曲默回过神来伸手去摸时,只触到脸颊上一片冷滑——是那血已然结成了冰。
人头在雪地里滚了几滚,双眼瞪得滚圆。
吴仲辽扔了手中残尸,朝那白甲人问道:“人在哪?”
为首的白甲人高声应道:“得你们有本事救才行。”话语间带着浓厚的北越口音。
而后那人又喝了一声难懂的话,像是下了什么命令,话落便有数支羽箭向他们射来,众人挥刀剑砍落不及,白甲人又扬着手里的刀向他们冲来。
马匹中箭受了惊,嘶鸣着四下逃散,曲默一手拽着缰绳前仰后翻,一手还要挥剑落砍身侧的羽箭。
两难顾全,所幸弃马。
而后的一切都很混乱。
燕军以少敌众,白甲人冲进来乱了阵型,曲默挥砍着手中长剑,耳边尽是驻北军与白甲人拼杀时的嘶吼,但他似乎闭塞了五感,脸上只有麻木与平静。
曲默原想过杀人是什么感受,他或许会吓得手抖不停,又或者索性扔了剑当个逃兵……
然而此刻当,他却跟着身边的驻北军一起,挥剑刺破白甲人的胸膛,利刃穿肠过肚,或是一剑挑穿了白甲人的喉咙,热血再一次溅在他脸上……
他头脑中却只有空白。
他手中的剑却越来越快,他躲避刀剑时的身形也越来越轻盈,动作愈发地熟练,当他一次又一次刺穿这些陌生的人的胸膛时,他心中甚至有丝转瞬即逝的奇异快感。
剑尖像是泡在鲜血中,中间的放血槽里中也注满了鲜红。
吴仲辽又砍翻了一个扑向他士兵,他看向人堆里的曲默——这人动作是如此地干脆利落,长剑像是他的另一只手一般,游刃有余。他脸上是过分的镇定与超乎年龄的沉稳,面无表情,甚至没有一丝的恐惧,仿佛生来便是为了杀戮……
吴仲辽有片刻的惊愕,他从未见过像曲默这样一个人,或者说一个……怪物?
然而,容不得吴仲辽多想,便又一次投入厮杀。
以往流寇只是三五成群,最多也不过二十余人,像今日这般五十五多人聚集在一起,已经十多年少见了。但这些流寇之所以是流寇,只因其即便纠集在一起,也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,靠着打游击战与躲避来与驻北军相抗,不时袭击周遭村落,只为搜刮些粮钱。
今日这些白甲人却手持砍刀与弓箭,训练有素,排兵布阵间井然有序,不像是北疆一贯的流寇,倒像是一小撮的军队。
六十对两百,即便是中营的精锐之士,也不免有些太过牵强。
所幸吴仲辽来时交代了下属,如若五更之前他们没回营,便顺着留下的记号带兵增援。
众人苦苦支撑了大半个时辰,再加上那短命的断腿兵带他们绕路的那两个时辰,正好到五更。
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,但总归是倒向人数多的那一边。
是以援军一到,寡不敌众的白甲人便只能引颈待屠了。